【專訪備份】報橘人物專訪《空姐忙什麼》製作人巫秀陽

「我一直留在台灣的原因是,我是做喜劇的,喜劇要接地氣,我得在某個地方生活才能接地氣;但這不是我做內容的主要原因,我還是希望我做的東西,是能夠讓台灣往外走的。」
能大方對媒體說出,自己就是想留在台灣發展的電視人,總讓對台灣影視環境感到灰心的台灣人感到振奮。
他是巫秀陽。中天電視首創、在台灣掀起綜藝節目搞笑波瀾的《全民大悶鍋》,是巫秀陽成為電視人的起頭。《全民大悶鍋》2004 年開播,巫秀陽則在 2006 年加入擔任「道具小弟」;曾被說「你不適合當電視人的」 的他,後來在短短三年內升至「製作人」位置,負責《悶鍋》轉型作《全民最大黨》以及後續的《全民大新聞》。
2000 年開始起算的十年,是台灣電視產業在輝煌老三台後的壯闊時光:綜藝節目有《全民大悶鍋》系列、《康熙來了》、《大學生了沒》、《超級星光大道》;電視劇則有《流星花園》打頭陣,《吐司男之吻》、《王子變青蛙》,還有《敗犬女王》等,讓台灣電視圈那段時間大放異彩的內容。
但市場考驗很快襲來。2013 年《全民大悶鍋》的最後轉型作《全民大新聞》宣布停播,同期綜藝節目長青作《麻辣天后宮》、《超級偶像》也一起停播,主因包括外來影視內容競爭、節目製作經費不足,媒體稱這是台灣電視節目的冰河期
看懂電視產業結構缺陷,巫秀陽隨著《悶鍋》系列結束,同年決定離開電視圈,自己創業成立「包福娛樂」。他說自己就是想做能「把台灣送出去」的內容,一路埋頭測試台灣網路市場口味,跌跌撞撞到 2015 年,憑著與全聯先生合作的〈一句話惹怒設計師〉影片,創下 24 小時百萬點擊紀錄:
2016 年《包福娛樂》以空服員工作生活為主題推出《空姐忙什麼》,一砲成名。
《包福娛樂》現在是廠商直接搶著合作的內容製作公司,而《空姐忙什麼》的國外粉絲總是傳訊希望演員去國外開粉絲見面會。
2006 年加入電視產業,十年累積,2016 年巫秀陽如他說的,開始用它做的內容把台灣送出去。他說自己從一開始就不太像一般電視人,所以在加入一個月後就被製作人說「不適合當電視人」給開除;本來要走出大樓了,卻被無心的貴人拉住送往《全民大悶鍋》團隊,找到自己的專長,從小弟幹到製作人。
嘴巴說自己需要人家逼才會動起來,卻在離開悶鍋後,逼自己去創業。選擇空服員作為內容製作主題,巫秀陽說是因為大家總對這職業充滿想像,其實我們一般人也很好奇電視圈在做什麼,那些會拍片、做節目的人是怎麼工作的?繼續看正港電視人巫秀陽的分享吧。
攝影:謝小明

那些在台灣綜藝節目上,能看到梁朝偉和郭富城的日子

《BuzzOrange 報橘》(以下簡稱「問」):你在《全民大悶鍋》做了七年,這節目讓你待這麼久的原因是什麼?
巫秀陽(包福娛樂創辦人,以下簡稱「巫」):因為它是喜劇,而且它是幽默,不是惡搞。幽默比較難,需要智慧去理解的。我很喜歡《悶鍋》的幽默。
我後來仔細研究,我並不是一個可以把東西從沒有變到有的人、我不是從 0 到 1 的人,但為什麼我可以在《悶鍋》如魚得水,就是因為它是一個模仿節目。模仿節目的起點都有一個已經發生的人事物,所以可以去觀察這個人事物有什麼可以拿出來玩的點。
我的第一個電視節目工作是《我愛黑澀會》,我覺得我在那邊做得非常爛,所以製作人說我不適合做電視,我也非常認同,因為我真的很爛;我想不到當時節目上的弟弟妹妹可以玩什麼,但其實我不只是想不出弟弟妹妹的遊戲,像《康熙》做了2933 集,這代表有將近三千多個節目主題欸!我覺得那好難想喔。如果我在他們的 team,我一定想不出那些點子。所以我覺得我其實不那麼適合做電視節目。
問:《悶鍋》系列在 2013 年結束,當時台灣媒體環境怎麼樣?
巫:已經不好了。《悶鍋》節目結束時有篇報導出來,標題下得很重,但我認為說得蠻有道理的,報導說「這是電視節目的冰河期」,那時候除了做十年的《悶鍋》結束,製作超過七年的《麻辣天后宮》、《超級偶像》也都一起停了。
大家做內容都做得很辛苦,因為市場大餅被瓜分。老三台時做節目預算很高,廣告都集中在這,所以你可以在以前《龍兄虎弟》節目看到梁朝偉來上節目。後來民視出現、第四台出現,一百多個頻道,大家都在瓜分眼球,也代表廣告預算整體下降。老三台時期,廣告只要砸在黃金時段,就一定看得到業績,但現在廣告主已經不確定要把預算放到哪,因為有一百多台。
嚴格說起來,綜藝節目適合的頻率還是一個禮拜一次。如果要每天做一集,量非常大,再加上好幾個電視台一起競爭,這台做卸妝,明天另一台也跟著做。電視頻道太多,絕對會遇到內容重複的問題。
以前我們在電視上可以看到「明星」,梁朝偉、張學友、郭富城,後來慢慢變成一些「藝人」;2007 年《超級星光大道》出現,我們開始看到「素人」,他們唱歌會走音,失敗會哭、會難過,對觀眾來說,這是新的體驗,很真。素人後又出現「大嫂團」,講各自老公的事情;再後來就是「名嘴」和「通告藝人」。你要觀眾講出通告藝人最擅長的才藝是什麼,第一時間觀眾可能也講不出來。
但通告藝人的存在是必然的。以前只有老三台,能去上電視節目的人已經鳳毛麟角,所以一定是頂尖的、頂尖的巨星才能上。當電視頻道多到一百多台,而大家都在做綜藝節目的時候,就是「時段去追著人跑」,因為必須得要有那麼多的人去上電視。
問:每隔一段時間,社群平台或者 PTT 上,都會有人緬懷過往的綜藝節目非常好看,為什麼現在變得很難看,除了預算,跟內容品質、產製有關係嗎?
巫:《康熙來了》每一集都很好看,但即便它那麼精彩,你一直看、一直看,感官還是會疲乏,這也是為什麼老三台時代,你每隔一個禮拜去看《玫瑰之夜》、《超級星期天》的「超級任務」,你都會覺得好好看,因為節目的頻率沒那麼密集。就幕後來說,時間拉長就有更多準備時間,畢竟每個禮拜要做五支綜藝節目,這是非常龐大的產量,非常燒腦,需要一批頂尖的幕後製作來做企劃、執行、錄影、剪接,這些電視從業人員是非常辛苦的。我是看著他們這樣做的,而我自己也在其中。
問:電視從業者的薪資高嗎?
巫:不高啊。我們工作時間非常長,以《全民最大黨》來說,中午 12 點開會,但我們不可能到開會那一刻才「醒來」,一定要提早看完當天所有報紙、新聞,禮拜三還要看《壹週刊》,所有素材都要看;晚上十點直播結束,有時候還要預先錄影,弄一弄就半夜一、兩點。有一次我們錄到天亮,然後還是要繼續準備當天晚上的直播。
我們的薪資拿來換算成時薪,真的很低,因為我們工作時間真的太長了;就算凌晨兩點回到家,也還要繼續看當天晚上的政論節目重播,還有我們自己的節目重播,儘量以不漏掉任何有趣的人事物為目標。
問:這是台灣電視圈獨有的工作模式嗎?
巫:我沒有認真研究過國外的工作模式,畢竟我只有在台灣的電視環境工作過。綜藝節目一個禮拜一次,我覺得這是不錯的頻率。對觀眾來說一個很好的東西可看,會覺得很好,但如果同時有五百個很好的東西可看,就不會覺得每個都那麼好看。
我必須強調,台灣現在很多綜藝節目還是做得很好,但真的就是預算問題,你看得出來他們是很辛苦地在前進。
以前整個六日黃金檔,這一台的《龍兄虎弟》收視率贏過另一台的《玫瑰之夜》,就會開香檳慶祝!因為不管怎樣,老三台時期對手就只有另外兩台。但是當對手變成一百台呢?而且現在的對手還不只是跟你做一樣內容的,而是《英雄聯盟》(按:電競遊戲觀賽內容)——你懂嗎?這些內容才是真正佔走觀眾眼球的。Netflix、大聯盟球賽等等,這些都是電視綜藝節目的對手。
我現在做《空姐忙什麼》,一個禮拜產出一支三分鐘的短劇,我就佔了觀眾三分鐘時間,可是任何一場《英雄聯盟》賽事至少就 20-40 分鐘起跳,整場世界大賽甚至長達三小時。我覺得「佔眼球」這件事,現在是個顯學。要一直維持著高產能的內容,後面資源要很強大。
攝影:謝小明

《全民大悶鍋》系列收攤,因為觀眾變得愈來越「認真」?

問:由於政治因素,網路社群對中天電視台的觀感不佳,你認為,如果是現在的中天電視台,他們還會做《全民大悶鍋》這樣的政論諷刺節目嗎?
巫:2006 年我剛進《悶鍋》,那時候節目還會接 call-in,讓觀眾跟我們討論當下的內容;觀眾是會特別寫一段腳本,打電話進來跟我們演員玩的!他們很幽默地在看這個節目。但是到了 2009 年,打電話進來的觀眾變得很嚴肅,他們會直接打進來對著我們模仿的演員罵三字經,我們得趕快掛掉電話。
那時候是馬英九剛上任的時候,觀眾已經把《悶鍋》當作政論節目了,但我們明明是綜藝節目啊。後來這些越來越認真的電話越來越多後,我們變得很難在節目上做 Call in 互動,因為調性變得不詼諧了。觀眾很認真看待我們討論的議題,幽默詼諧的空間就沒了。
如果現在要做政治諷刺節目,我認為應該也會像當時那樣,大家會太認真看待我們的內容,製作起來會很吃力。
問:你是說,如果現在電視上重新出現《悶鍋》這樣的節目,觀眾會更用力對你們討論的議題抗議、嚴肅評論?
巫:也不一定,你看像《眼球中央電台》的視網膜,還是有很多懂得他幽默的人。但我比較不會再去嘗試政治諷刺的內容,如果拿製作《空姐忙什麼》和政治型內容相比,後者的社群討論一定更多、更激烈,社群經營也會更吃力。
問:你講到「視網膜」,目前這些比較網紅形式的內容工作者,就你觀察,他們的工作方式和流程,跟以前你做《悶鍋》有什麼不一樣?
巫:他們可以把內容製作、社群經營一條龍結合在一起。以前我們在電視上做節目,比較難判斷節目社群是誰。還有一個很根本的差距是,電視是大眾傳播,網路就是所有都是小眾傳播;所以,當你看到任何一個可能透過誇張行徑、穿很露,或者用脫序行為讓自己紅了的人,你其實不用去罵他們,因為你本來就不是他們這類內容的 TA,他們做任何事,都是在討他們的粉絲開心。
問:你提到的「小眾傳播」,也是你創業的原因嗎?你認為做內容這件事,是要針對特定社群來做的?
巫:對。先從滿足主要觀眾的需求,做出他們想看的內容開始。
問:那你設定的社群是誰?
巫:以《空姐忙什麼》來說,就是服務業。一開始做這職業是因為我聽了太多關於他們工作的故事,那些故事是我坐在辦公桌前,想劇本想破頭都想不出來的,很好笑!不拍出來很可惜!我就拍了。
很慶幸的是,空姐這族群本來就是 follower 很多的一個族群,因為很多人都對空服員的生活很好奇;再加上空服員社群自己的跨國性也很高,華航、國泰、長榮、阿聯酋的空服員可能彼此都認識,所以當他們分享我的影片時,就會很快又被港龍、馬來西亞航空、新加坡航空、ANA 的空服員看到。
在影音擴散上,空服員這個族群幫助我很多。如果我今天做的是計程車司機的故事,相較空服員來說可能就比較難擴散,因為對空服員好奇的人,應該還是比計程車司機多。
攝影:謝小明

台灣內容產業問題:能夠「跨出國」的內容還不夠

問:你說過台灣內容產業的問題不在市場太小,而是「產品」本身,所以你認為產品的問題是什麼?台灣發展內容的潛力是什麼?
巫:如果要做個對比的話,韓國的很多內容就都做得很好。我 2010 年去看韓國的《亂打秀》,他們靠節奏結合喜劇元素做表演,這些沒有文化隔閡的表演很容易「跨出國」。但我今天如果講一段相聲,底下全是華語觀眾,大家都聽得懂,但這表演進不去其他語系國家,就算有翻譯也是隔靴搔癢。
我很想嘗試做動物、音樂、小孩、舞蹈這四種沒有國界的內容。如果音樂有國界,現在 Youtube 最紅的影片不會是西班牙的音樂〈Despacito〉,它點擊已經超過 63 億。〈江南 Style〉出現的時候,我在《悶鍋》搜集資料時還在想要不要在節目上模仿他,他就已經帶著五萬個觀眾在美國道奇球場跳騎馬舞,影片點擊很快就衝到 9 億;那時候 Youtube 點擊計數統計還得往「億」之上再加,讓數字統計從 9 碼升到 10 碼,來迎接這支首度突破十億點擊的影片。
問:台灣做的網路服務、內容其實一直比較難像你說的「跨出國」,但「國際化」是唯一選擇嗎?
巫:好像也不是一定這樣。你看《我們與惡的距離》,如果換成不同語系還是可以啊。
之前中國的「立白洗衣液」冠名贊助湖南衛視的《我是歌手》,贊助金折合台幣是 12 億,做了 15 個小時的節目!12 億可以做好幾年的《最大黨》。中國節目就是可以很精銳、精準地把這的大的贊助金花完,讓節目質感有相對應的等級。
2007 年我剛進電視圈一年,當時的台灣電視圈還是很狂,金星娛樂手上有 17 個節目,例如《我愛黑澀會》、《模范棒棒堂》、《大學生了沒》,最厲害的《超級星光大道》也是那時期。《超級星光大道》當時紅到,每個星期五,其他台的都會在同一時段排「犧牲打」節目;連《康熙》一週錄五集,即便有一集內容稍微弱,可能來賓咖數、討論議題沒那麼熱,就會放到禮拜五才播。當時還是很蓬勃的。
攝影:謝小明

持續留在台灣,「我想在台灣做內容 ,然後可以讓他往外走」

問:台灣是不是有很多電視人轉去中國工作?
巫:有些朋友去了又回來了,但我沒特別觀察留在那裡的人跟回來的人的狀況有什麼不同。
中國的《中國好聲音》是跟國外《The Voice》節目買的版權。《The Voice》除了賣節目版權,連節目上導師坐的那把轉過來的椅子,也要砸大錢從國外做好、運到中國;甚至所有技術組包括導播、燈光師、攝影師、剪輯師等所有技術人員,都全部到中國的電視台,把中國工作人員教到會,確保品質。我認為,這個「教到會」的過程,就是中國電視節目會爆發成長的原因,因為他們接觸的都是世界一流的技術人員。
但台灣節目的技術水準,當年也是很高的,比如 2002 年《康熙》上線是台灣最早在節目上做那麼多特效的,比如說陳漢典被吐槽,特效會做一支箭插在他身上;我當時就發現,中國在研究台灣綜藝節目做法時,他們是一格一格影音在看的。光是一支箭插在陳漢典身上,如果特效只有一秒,一格一格看,你會發現箭頭插到陳漢典之前,箭頭尖端都是尖的,插到身上後,箭頭就會變成平的,因為箭頭已經插進肉裡了。特效是做得很精細的!台灣當時真的很厲害!而中國是這樣一格一格在學細節的。
問:有人找你去中國發展嗎?
巫:問是一定會問啦,但我沒去。我想說的是,從《康熙》結束後,台灣內容往外走的聲量就降低了很多; 2000 年台灣有 F4、《流星花園》,台灣當時是大中華的影視中心,而且不管是影視、電影還是音樂,都曾經很輝煌,金馬、金鐘、金曲的地位都非常高。老三台時期,郭富城是來台灣先紅,再紅回香港的,好像來台灣紅過就是一個認證一樣。但現在市場磁吸效應太大,比如上海電影節就吸走很大市場,畢竟在中國展出的市場那麼大,為什麼還要多跑另一個市場。
我一直留在台灣的原因是,我是做喜劇的,喜劇要接地氣,我得在某個地方生活才能接地氣;但這不是我做內容的主要原因,我還是希望我做的東西,是能夠讓台灣往外走的。
我看過台灣電視圈輝煌,也看到因為競爭激烈,所以往下掉,我覺得很可惜。所以我真正想做的東西是,在台灣做內容,然後讓它可以「往外走」。這很辛苦,但就是我選擇要做的事情。
問:讓台灣內容「往外走」這件事,你現在做得如何?
巫:以《空姐忙什麼》來說,我們的粉絲第一多是台灣,第二多香港,然後新加坡、馬來西亞,都是華人區。我們之前賣《空姐》的行李吊牌,就收到粉絲問他可不可以購買後請我們寄到馬來西亞、澳洲或法國,我們都寄!因為我很開心有別的地方的人看到我們!甚至還有粉絲問我們怎麼不去馬來西亞、去香港辦見面會。這對我來說是很跨國際的,也算完成我一部份目標。
《空姐》是台灣做的內容,可是透過網路,讓其他國家的人看到,某種程度也是文化傳遞。我認為台灣是一個在文化上的被殖民的地方,流行文化很多都是從外面進來台灣的,很多陪下一代長大的,都是韓劇韓綜以及陸劇等等,這點很可惜。

做了七年《悶鍋》的另一啟示:台灣其實不分藍綠

問:你想做的是「讓台灣被看到」,那麼你怎麼看到中國發展的台灣藝人?
巫:我認為藝人跟商人一樣,就是要賺錢。這些東西在政治上非常敏感,不管談統一或獨立,現在都沒有結果,所以存在各種可操作的空間,所以後來我不想再碰政治類的東西。我很清楚政治是很好操作的,它是一個很容易被口號化的,比如以選舉來說,候選人可以說「擔心被統一的人就投給我」,另一個說「不想獨立的就投給我」,這不只是台灣這樣操作而已,川普也是啊,幾乎可以說現在全世界都是民粹主義當道。
我還是很關心這些公共議題,但我不看台灣的政治新聞了,我之前做《悶鍋》看七年了,很膩啊!
問:那七年你都有去投票嗎?
巫:會啊會啊,投票是本來就會去做的事情,但做《悶鍋》要挖的東西很多,甚至要挖很多很多過去的政治內容,看久了就會發現,台灣政治一直在重複。我覺得台灣根本沒有分藍綠、也不分國民黨民進黨,就是分在野黨跟執政黨而已,在野的就罵執政,在野的變成執政就想辦法撈各種好處,然後再被換掉。我寧可去關心一些科技。
問:連韓國瑜的報導還有台灣現在所有的政治新聞你也都不看,不知道嗎?
巫:我知道,但我不想去看。
問:如果《悶鍋》還在,韓國瑜會怎麼被呈現?
巫:郭子乾、郭哥會很忙吧!要模仿韓國瑜,又要模仿郭台銘,還有柯文哲,郭哥會忙死。
攝影:謝小明
問:《悶鍋》這個電視節目的工作方式,在這個世代有可能被複製到網路上嗎?
巫:《悶鍋》有非常多幕後工作人員,這也代表要有足夠的資金去聘請這些人,但這是錢可以解決的事情,不過幕前那批大哥,我認為是很難被複製取代的。他們的合作默契太深,所以直播時有什麼狀況,一定有大哥可以馬上站出來圓場,默契好到甚至觀眾以為我們的出包是故意的。

30 小時戰鬥,《空姐忙什麼》曾經的消失危機

問:現在回頭看當年你被說的那句「你不適合做電視」,你自己認同這句話嗎?
巫:我就真的做很爛啊。我覺得 99% 的電視節目,我都不適合做,還好當時還有《全民大悶鍋》這個節目願意收留我,不然我就真的離開電視圈了。
問:那你現在進到網路節目,你認為你適合「網路」嗎?
巫:適合吧。我從 2009 年開始做社群,當時經營五個社群平台,最大黨臉書粉專、噗浪、Twitter、新浪微博、騰訊微博,我做節目之餘就去發文、回留言、辦活動。我覺得跟網友互動非常有趣!
以《空姐》來說,我們的粉絲一直都蠻優質的。我始終相信,有什麼樣的內容就會吸引到什麼樣的粉絲,如果你今天做的是爭議性的內容,就會吸引到爭議高的粉絲;應該說,我始終在維持內容的質感,這樣也會有一樣質感的粉絲。我們也很少會謾罵的粉絲。
某種程度上,我在起頭就先避開爭議性強的主題。做《最大黨》時,我要判斷什麼東西能做,什麼不能做,不然以《空姐》的主題來說,我們做到第二季時,美國發剛好生一個事件是 United Airline 強行拖了一個亞裔乘客下飛機,事情鬧很大;追根究柢是航空公司超賣機位,航空公司把人拖下飛機是站不住腳,但超賣機位是航空公司一直都會做的事,所以我很難找到一個切入點去講這件事的對或錯。
問:前陣子華航、長榮罷工,《空姐》也沒有做對不對?
巫:都沒有。我一樣講美國把乘客拖下飛機那例子,當時我們內部開會討論很久,最後決定不要做這議題;過了兩三天,這事件就變成種族歧視的案件了,因為那是一個亞裔被白人拖下飛機。
罷工我們沒有做進《空姐》,只有到現場關心,因為我認為我們很難在這件事情上表態。長榮的罷工,不管是資方或勞方,這場仗都值得被記錄,我認為這是很頂尖的對決,雖然最後看起來勞方很 weak。我不是說資方對,但整個過程中有太多值得做社群的我們,好好拿出來研究的細節。
我當時很在意看到有人說「大家不挺長榮罷工」,那個大家是誰?你不會知道網路上有多少「真人」在評斷罷工這件事。比如當時有人在網路上說空姐死要錢,後來看到第二個、第三個人也這麼說的時候,人們就會開始覺得「大家」都說空姐死要錢,但事實上,那三個網路帳號很有可能來自同一個人,而空姐真的就只是要錢嗎,恐怕也未必;相反的,有三個人在網路上說「公司很過分」,也有可能其實三個帳號都來自同一個人。
現在我們看的所有一切,都應該要被打個問號。罷工的時候不是有個人說「不要再罷工了,我奶奶過世,我買不到票趕過去長崎」,但長榮根本就沒有貼文者說的那個航班。這就是一個操作失誤,人們就會開始警覺網路上的罷工討論,有多少是假的?
我做《最大黨》的時候,就對「操作」這件事很有體悟。比如講下標,只要下個聳動的標題,後面打個問號,大家都會點進去看;沒有點進去看的人,也只會看到標題上的字不會看到問號,就會認知事情是標題文字講得那樣。「空姐賺那麼多錢還罷工?」這句就是了,大家只看到「空姐賺那麼多錢還罷工」,但事實上賺那麼多錢還罷工的,包括美國職籃NBA,美國職棒大聯盟MLB,其實北美四大運動聯盟,全部都罷工過。所以賺那麼多錢還罷工,這句話本身就是有問題的,我想這些頂尖的球員,賺得應該都比空服員多很多,那為什麼還要出來罷工呢,應該說是制度面出了問題,所以原本在球場上奮戰的球員,原本在班機上服務的空服員,才會選擇站出來罷工,這樣講比較合情合理。
問:《空姐》製作到現在,有遇過什麼被社群誤解的經營危機?
巫:我現在做的很多事情,都跟以前《最大黨》有關。我如果沒有在《悶鍋》天皇事件那時候撞過牆,之前《空姐》跟「噪咖」(按:東森電視旗下新媒體)之間的誤會事件,我就會更手足無措,因為網路事件的危機處理,都是以小時以分鐘為單位去計算的。
噪咖的事件簡單說就是我們團隊內部溝通有問題,導致我以為噪咖偷了我們影片,但事實上不是,是幫我們接業務的團隊溝通出狀況——但事後社群不會意識到是幫我們接業務的團隊有問題,他們看到的是《空姐忙什麼》出錯,而且還去誣賴無辜的噪咖。
事件發生當下,我們以為自己的影片被噪咖偷走,所以就上傳一支影片在《空姐》攻擊人家,噪咖就開始掉讚;我還接著留言跟粉絲說他們偷了我的影片,叫大家快去看,大家就擠去罵跟退讚。
事件當天晚上我們理出頭緒,發現可能是我們內部溝通問題,隔天中午確認真的是我們的問題,就立刻發文說明以及道歉接著,所有網友的留言就回來炮我們了,不僅噪咖的粉絲,《空姐》的粉絲也很生氣,換我們開始掉讚。
最令我難過的是,大部分所有留言罵我們的粉絲,都是我認識的名字。因為從以前到現在,粉絲的留言我都自己回,哪個粉絲剛考完大學、誰騎車跌倒,誰剛結婚步入禮堂,我都叫得出名字,他們甚至會來《空姐忙什麼》攝影棚跟我們一起玩——這也是為什麼當時道歉文一發,粉絲來罵我們,我會覺得很痛!因為每個都是我叫得出名字的人,他們是我一路經營,一路支持我們起來的人。
晚上 11 點我們正式上傳一支道歉影片,所有幹剿留言就開始變少、消失,轉為鼓勵。但有些已經說不會再支持我們的粉絲,也就真的不再回來了,這是我們要承擔的。道歉影片上線後,我就開始回留言,每一則留言我都回不一樣的內容,粉絲留 100 字的,我就回他 200 字。我一直回到早上五點半,連續回了 6 個小時半的留言,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打字打到我的手明明在鍵盤上,但是卻動不了。
整個事件結束後,我回去做統計,我們的粉絲減少了 900 個,但卻新增了 12,000 個粉絲數,粉絲數有成長,但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,因為離開我們的很多鐵粉,就真的再也不回來了。不過值得慶幸的是,這30 小時內的危機處理,沒有那 30 小時,沒有認真地、誠懇地作出道歉聲明,《空姐》粉絲團可能就這樣不見了。

創業的原因:讓自己的專業可以獲得更多的尊重

問:這段創業過程中,讓你感覺到「迷人」的究竟是跟社群互動的過程還是「做影音」這件事?
巫:都是。工程師寫程式,他們想到一個點子,然後想辦法做出來,我在旁邊看他們做好、甚至做出來的東西造福所有人,我覺得很有價值!換作我的情況就是,我想到一個點子,我把它拍出來然後上傳,讓有些人因為看了我的影片而開心,我覺得很有價值。
我在《最大黨》當製作人的時候,每天工作時間很長,我們很認真、開心地在錄影,但有時候就會覺得自己在忙什麼?直到有一天我在批踢踢看到有個網友說,「我今天原本心情很不好,但我看了《全民最大黨》影片後我心情好一點,就去睡覺了。」這不就是我做內容的目的嗎?
做《空姐忙什麼》的時候也是。有一些空姐或空少傳訊息到我們粉絲團,說他們原本因為要飛「長班」,所以心情很差、憂鬱,因為要離開台灣很久,但看完我們的影片,心情就好多了,準備要去登機門了——這對我來說就是有意義的事情!
我之前在分析「什麼叫做好工作」,第一是你「有興趣」的,沒興趣的工作勢必很難維持長久,第二是「有意義」的,比如說可以讓別人開心,就還蠻有意義的,第三是可以「賺到錢」。拿《最大黨》跟《空姐》比,兩個我都有興趣;《最大黨》可以讓人開始關心台灣,《空姐》可以讓服務業的觀眾開心,所以也都有意義;但《最大黨》的時薪換算很低,賺錢比較難,所以我出來創業。
我創業前去了西藏一趟,我在那看了一本書叫《直接跟農夫買》,作者買買氏就是成立一個網站,大家可以直接在上面跟農夫買菜,不用透過中盤商;我看完後就知道,那是我要做的事情!
農夫繞過的是小盤、中盤、大盤,我想離開電視圈就是想繞過電視台跟有線電視,我只要把影片放上網路,任何一個有連網裝置的人都能看過;而且我留個 email,想找我合作的就能直接找到我,不用透過其他人。我認為可以賺錢這件事有兩個意義,一個是那是真的實質上的收入,另一個意義是,你的專業可以獲得更多的尊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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